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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所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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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om the series: 术士的指环 #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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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到大,索尔听了许多有关大峡谷的事,以及种种可怕的传闻,包括躲在峡谷另一边的恶魔、包围戒环的邪恶大帝国、他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等等。这也是他想加入皇家护卫队的其中一个原因:为了保护他的家人及他的国家。他无法忍受自己待在王国里过着安稳的日子,而战士们却日以继夜地守在边境保护着他。他希望自己也能有机会贡献一己之力,去对抗那些邪恶的族群。他认为世界上没有比守在大峡谷通道上的士兵更勇敢的人。

「大峡谷有一哩宽,包围了整个戒环,」瑞斯解释:「要攻破并不容易。当然,我们并非是把其他族群阻挡在外的唯一功臣。峡谷之外有几百万野人,如果他们有心攻占大峡谷,单凭意志力就能马上夺下,我们的兵力不过是用来作为大峡谷能量罩的辅助罢了。实际上,真正阻止他们入侵的原因,是宝剑的力量。」

索尔转头:「宝剑?」

瑞斯看看他。

「皇室之剑,你听说过吗?」

「这个乡巴佬怎么可能听过!」艾尔登插嘴。

「我当然听过,」索尔反呛。事实上,他不单止听说过,还花了很长的时间反覆思索关于它的故事,渴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。这把传说中的皇室之剑,用它的力量保护着戒环,在大峡谷中注入了强大的能量防止敌人入侵。

「这把剑在皇城里吗?」索尔问。

瑞斯点点头。

「它是皇室的传家之宝,如果没有它,这个王国早就不存在了,戒环也早被敌人入侵了。」

「既然有它保护我们,为什么还要派兵防守大峡谷呢?」索尔不解。

「宝剑只能抵挡重大的威胁,」瑞斯解释:「单独行动的小妖魔鬼怪还是有可能闯进来,这就是为什么需要士兵防守的原因,因为一个单一的个体,或一小群生命体,是有办法穿越大峡谷的,他们甚至还敢横渡吊桥,偷渡到峡谷这一边来,或者偷偷摸摸从峡谷一侧的山壁爬下去,再从另一侧爬上来。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将他们挡在峡谷之外,要知道,即使是一个野人也能造成极大的伤害。几年前就曾经有一个野人闯进来,杀了一个村子里半数的小孩之后才被逮到。因此,宝剑虽然是保护戒环的主要力量,御林军也是不可或缺的。」

索尔把这些话全听了进去。大峡谷如此雄伟险峻,他们的责任又如此重大,他很难相信自己是这项伟大工作里的一份子。

「不过,这还不是全部,」瑞斯说:「有关大峡谷的事不只这些。」说到这儿,他沉默了下来。

索尔看到他的眼里藏着害怕、疑惑的神色。

「我该怎么解释呢?」瑞斯寻找着适当的辞汇。他清了清喉咙:「大峡谷的重要性远胜过我们所有人,大峡谷是——」

「大峡谷是男人去的地方!」一把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。

大家不自觉地向人声与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。

而那个骑着马快步来到他们身边、全身穿满链甲、坐骑两旁挂满闪闪发光武器的人,竟然是艾瑞克!索尔简直不敢相信。他对着他们微笑,然后将目光定在索尔身上。

索尔仰望着艾瑞克,一脸诧异。

「那是一个能让你蜕变成男人的地方,」艾瑞克补充:「如果你还不是的话。」

自从骑射比赛之后,索尔没有再见过艾瑞克,他的出现让索尔觉得如释重负,因为前往大峡谷的途中能有一位货真价实的骑士相伴,实在是求之不得,而且这不是别人,是艾瑞克本人!有他在,索尔什么都不怕了,心中不断祈求他能与他们同行。

「您怎么会在这儿?」索尔问:「您要和我们一起去大峡谷吗?」他希望自己听起来不至于太急切。

艾瑞克挺直腰杆笑着。

「不要担心,年轻人,」他说:「没错,我是要和你们一起去。」

「真的吗?」瑞斯问。

「我们有一项传统,第一次去大峡谷执勤的护卫军会由一名银色骑士陪同前往,所以,我就义不容辞来了。」

艾瑞克转向索尔。

「无论如何,昨天多亏了你的帮忙。」

艾瑞克的出现振奋了索尔的心,他感觉自己在朋友眼中的地位似乎提高了。现在,全国最伟大的骑士就在他身旁,陪着他们前往大峡谷,他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。

「当然,我不可能和你们一起出任务,」艾瑞克补充:「但我会带着你们过桥到营区报到,接下来你们就要自己执行巡逻的任务。」

「长官,这是我们的荣幸。」瑞斯道。

「谢谢您!」欧康纳与艾尔登同声道。

艾瑞克看着索尔微笑。

「毕竟,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首席随扈,我可不能让你这么快死掉。」

「首席?」索尔的心脏停顿了一下。

「费斯哥德在那天的骑射比赛中摔断了腿,需要休养八星期,你现在是我的首席随扈,而且我们的训练也差不多该开始了,不是吗?」

「当然,长官!」索尔回答。

索尔兴奋不已,像作梦一般。终于,他第一次觉得有好运降临在他身上,如今他是全国最伟大骑士的首席随扈,他有一种一举超越了所有朋友的快感。

五个人继续朝太阳下山的方向前进,艾瑞克骑着马缓缓地跟在他们身边。

「我想您一定去过大峡谷吧,长官?」索尔问。

「嗯,去过很多次,」艾瑞克回答:「其实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大。」

「那您是怎么到大峡谷的?」瑞斯问。

四个男孩不约而同地转头注视艾瑞克,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答案。艾瑞克不作声,继续骑着马,收着下巴直视前方。

「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第一次到大峡谷的经验,解释起来有点困难。那是一个奇特、陌生、神秘,却又美丽的地方,它的外侧暗藏着许多你无法想像的危险,只有一条又长又陡的桥,连接着内外两侧。驻防在这里的士兵很多,却依然让人有孤单的感觉。这里大概是拥有最强大力量的自然环境,站在它巨大的阴影下,一个人的意志力很容易被催毁。我们已经在此防守了数百年,对很多人来说,这里是他们成长的转捩点,如果不曾经历它,你不可能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危险,你也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。」

他又重新陷入沉默。四个男孩不安地面面相觑。

「我们会在另一边遇到袭击吗?」索尔问。

艾瑞克耸耸肩,不置可否。

「如果你碰上野人,什么事都可能发生。应该不会,但有可能。」

艾瑞克看着索尔。

「你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随扈,然后有一天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吗?」他直视索尔问道。

索尔的心跳加速。

「是的,长官,比什么都想。」

「那么,有些事你一定要学会。」艾瑞克说:「光有力气是不够的,光有速度是不够的,光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也是不够的,你还需要其他东西的辅助,一件比这些都重要的东西。」

艾瑞克又陷入沉默,这次索尔耐不住性子。

「是什么?」索尔问:「重要的东西是什么?」

「健全的心灵。」艾瑞克回答:「永远不要害怕,不论是走进最黑暗的森林,或是最危险的战场,你都必须处之泰然,无时无刻都要保有这份沉稳,千万不要害怕,永远保持警戒,千万不能松懈,永远勤勤勉勉。你没有资格期望别人来保护你,因为你已经不是老百姓了,你现在是御林军的一员。一个战士最可贵的特质就是勇气与沉稳,不要害怕危险,要随时准备面对危险,但千万不要自找麻烦。」

「我们所住的戒环,」艾瑞克继续补充:「还有我们的国家,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由皇家军队保护着,对抗着这个世界的其他族群。其实不然。我们是被大峡谷所保护着,是被大峡谷内的魔法所保护着,我们住的戒环是一个魔法之邦。记住,我们的生死都取决于魔法,不管是峡谷的哪一边,都毫无安全可言。没有魔法,我们就没有一切!」

大伙儿沉默地走了许久,索尔在脑中反覆思索艾瑞克的话,觉得艾瑞克话中有话,像在告诉他:不管自己有什么力量或魔法,都无需感到羞愧,反而应该感到骄傲,就像这个国家所有力量的来源是值得骄傲的一样。索尔觉得释怀多了。他原本觉得,他之所以被送来大峡谷,是对他使用魔法的一种惩戒,因此十分内疚。但现在,不管他拥有的是什么力量,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件让他引以为傲的事。

几个男孩不经意愈走愈快,将艾瑞克与索尔抛在后头,艾瑞克骑在马上看着一旁的索尔。

「我看你好像已经在皇城招惹了不少狠角色,」他露出俏皮的微笑说:「数目大概和你结交的朋友一样多。」

索尔惭愧地羞红了脸。

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我不是有意的,长官。」

「没有人会故意制造敌人,敌人通常是因嫉妒而出现的,你只是不慎让许多人对你产生了嫉妒,这倒也不一定是坏事,只是因为大家对你有太多的想像。」

索尔挠着头,不太了解艾瑞克的意思。

「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。」

艾瑞克看起来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。

「你目前最大的敌手是皇后本人,不知道你是哪里得罪她了。」

「母后?」瑞斯一听立刻转头:「为什么?」

「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想不通。」艾瑞克回答。

索尔觉得自己完蛋了。皇后?是敌人?自己对她做错过什么事吗?他无法理解。他的存在有值得她注意的价值吗?他真的不明白他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事。

一个念头突然从索尔的脑中闪过。

「我会被送来大峡谷这里,是因为她吗?」他问。

艾瑞克直视前方,脸色凝重。

「有可能,」他一边沉思一边说:「有可能。」

索尔不禁开始想像敌人可能的广度与深度。他一脚踩进了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皇城,只是为了找寻一个归属;他跟随着自己的热情与梦想,用尽一切办法达成目标,却不知道这么做会引来旁人的羡慕与嫉妒。他想了又想,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团。

正当索尔还在左思右想,他们来到了一个山顶。一见到眼前展开的景象,索尔所有的杂念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感到呼吸困难,不只是因为山顶上吹着强劲的风。

一望无际的大峡谷呈现在他面前,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大峡谷,景色之壮观完全震慑了他,他的脚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。这是他此生见过最雄伟壮丽的景色,巨大的断垣深谷横陈在大地上,永无止境似地不断伸展,只有一条狭窄的吊桥横跨其上,上面站满了士兵,吊桥的另一端也仿佛朝着大地的尽头无限地延伸。

第二个太阳即将下山,大峡谷这时闪烁着绿蓝两色的光芒,光芒在石壁上跳跃着,闪闪发亮。索尔的腿好不容易恢复了知觉,跟着其他人往吊桥走去,他往下看,看见了陡峭的峡谷悬崖,直直落入碗状的大地里。峡谷深不见底,不知是因为这峡谷根本没有底,抑或是被雾气遮盖了。悬崖上遍布的岩石像经历了百万年风霜那么苍老,上面有各种刻痕,像是暴风在千百年前留下的。这是他见过最原始的地方,直到现在他才了解原来他住的世界是这么辽阔、这么有活力、这么有生气。

他仿佛来到混沌初开的时代。

其他人也在旁边发出了惊叹声。

这里的景色让他们瞬间变得好渺小,回过头来想想到大峡谷巡逻这件事,突然让人觉得微不足道地可笑。

随着他们走近吊桥,桥两头的士兵都警觉了起来,纷纷让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。索尔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变快。

「我们四个人怎么有办法巡逻这么大的地方?」欧康纳问。

艾瑞克暗暗笑着。

「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巡逻兵,每个人不过是一台机器里的一根小木榫罢了。」

上了桥,只听见强风发出如鞭子一般的抽打声,还有皮靴行走时发出的喀喀声,和艾瑞克坐骑发出的哒哒马蹄声。马蹄声在山谷中留下空荡、但却令人安心的回音,它也是这个超现实环境中,唯一让索尔觉得可以依靠的东西。

站岗的士兵不发一语,所有的士兵都因为艾瑞克的出现而绷紧着神经。他们沿途经过的卫兵应该不下数百名。

索尔一面走,一面注意到桥两侧的扶手上,每隔数尺就插着一颗野人的头颅,有些还滴着鲜血。

索尔别过头去,因为这个情景真实得令人难以承受,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这一切。他试着不去想:这么多头颅是经过多少次冲突制造出来的结果、多少人失去了生命、峡谷另一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。他怀疑他们能否活着回来,而这是否就是此次任务的主要目的?把他杀了?

他在桥边向下望,望着那不知绵延到何处才会消失的悬崖,这时,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鸟叫声,是他从未曾听过的声音,不知是哪一种鸟,而峡谷的另一边又到底藏有多少他从未见过的野兽?

事实上,真正困扰他的不是野兽,也不是挂在矛刺上的头颅,而是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。他不确定那感觉到底是这里的雾气、怒吼的狂风、辽阔的天空、还是夕阳的光线造成的,但这个感觉实在是太超现实了,它转移了他、包围着他。他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力笼罩着他们,他不确定那是宝剑发出的能量,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古老神力。他觉得他此刻走过的不只是一片广阔的土地,他其实还走进了另一个世界。

他无法相信,有生以来第一次,他将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,到大峡谷的另一边过夜。

第十六章

太阳逐渐从天空中淡出,整个宇宙被一片深红与淡蓝覆盖着。索尔与瑞斯、欧康纳、艾尔登走在通往野人森林的小径上,索尔从来不曾如此紧张过。此时此刻只剩他们四人,艾瑞克留守在营区,没有继续与他们同行,因此,索尔认为,无论他们从前有什么过节,他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彼此。没有艾瑞克在身旁,他们必须自力救济。艾瑞克告诉他们,他会留在营区,如果听见他们的叫声一定会赶来救援。

这个约定现在竟然无法给索尔任何安全感。

森林愈变愈窄,环境看起来如此奇特,地上长满了荆棘与怪异的果实,巨树林立,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的枝桠扭曲而古老,而且延伸到小径上,索尔不时要避开它们。这些树没有树叶只有荆棘,而且举目皆是。树上还垂挂着许多黄色的藤蔓,索尔一度想推开一条挡在面前的藤蔓,后来才发现是一条蛇,吓得他惨叫一声,所幸及时跳开。

他本以为其他人会嘲笑他,却发现他们个个都害怕得不敢出声。周围有各种奇特的动物鼓噪声,有些是低沉的喉音,有些是高频率的尖叫,有些是从远处传来的回声,还有一些声音近在咫尺。当他们继续往森林更深处前进时,暮色降临了,索尔有一种他们随时会遭到突袭的感觉。天色愈来愈暗,连同伴的脸也愈来愈难看清,索尔用力抓着他的剑柄,用力到指关节都变白了,另一只手则攥着他的弹弓,其他人也紧紧地抓着他们的武器。

索尔告诉自己要坚强、自信、勇敢,要活得像个伟大的骑士。正如艾瑞克所教导,他现在必须勇敢面对死亡,而非永远活在恐惧之中。他试着抬起下巴,大胆地往前走,甚至加快脚步与其他人拉开了几尺的距离。他的心狂跳着,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其实是自己的恐惧。

「我们到底在巡逻什么?」索尔问。

他一说完就后悔了,觉得真是个蠢问题,艾尔登一会儿准会嘲笑他。

但出乎他的意料,他等到的只有一片静默。索尔转身一探究竟,看见了艾尔登的眼白,发现他比他更害怕,这反倒让索尔增添了几分自信。索尔比艾尔登年幼、瘦小,但他反而没有屈服在自己的恐惧之下。

「敌人吧,我猜。」瑞斯终于开了口。

「敌人是谁?」索尔问:「长什么样?」

「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敌人,」瑞斯回答:「我们现在站在野人帝国的土地上,他们有许多不同的国家,还有各种不同样貌与种类的邪恶怪兽。」

「但是,我们巡逻的目的是什么?」欧康纳问:「巡逻能改变什么吗?就算我们杀得了一两个敌人,但是,我们能抵挡得了他们后面的几百万人吗?」

「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要杀人,」瑞斯回答:「我们是代表国王前来让告知敌人我们的存在,我们是来警告他们不要太靠近大峡谷。」

「我的看法是,最好等他们企图穿越大峡谷的时候再去对付他们。」欧康纳建议。

「不,」瑞斯说:「最好在他们想靠近大峡谷之前就先阻止他们,这才是我们巡逻的目的,至少我哥哥是这么说的。」

他们继续往森林深处前进,索尔的心狂跳着。

「我们到底要走多远?」艾尔登第一次开口,声音颤抖着。

「你不记得寇克说的吗?我们必须找到红旗,然后把它带回营区,」瑞斯答:「这样才能证明我们巡逻得够远。」

「我没有看到任何旗子,」欧康纳说:「事实上,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,我们要怎么回去啊?」

没有人回答。索尔也在想同样的问题,他们如何能在黑夜中找到旗子?他怀疑这整件事会不会只是一个技俩,一次演习,一场护卫队用来整男孩们的心理游戏。他又忆起艾瑞克提及他在皇城里树敌无数,这次的巡逻似乎不妙,难道他们真的被设计了?

就在此时,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,跟着有东西在树枝间移动,只见一个庞然大物跳过他们所走的路径。索尔和其他人立即拔出短剑,短剑出鞘的金属磨擦声此起彼落。他们手持短剑站定着,紧张地四处张望。

「那是什么?」艾尔登惊吓过度,破着音大叫。

那只野兽再一次跳过他们所在的小径,它从森林的一边飞窜到另一边。这次,他们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。

在索尔看清楚那是什么动物之后,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。

「是一只鹿,」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:「是一只我见过长相最怪异的鹿。没什么,就是一只鹿而已。」

瑞斯笑了,他的笑声如此抚慰人心,但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声,太成熟了。索尔听着听着,忽然觉得那是未来君王的笑声,索尔好庆幸有这么一个朋友陪在身边。他也笑了,笑自己刚才到底紧张个什么劲儿。

「我从来不知道你害怕的时候说话会破音。」瑞斯笑着嘲弄艾尔登。

「如果我看得见你,我就会揍你!」艾尔登说。

「我倒是看得见你,」瑞斯回:「你有种试试!」

艾尔登怒瞪着他,但不敢有所动作。他将短剑插回剑鞘里,其他人亦将短剑收进剑鞘。索尔对瑞斯敢让艾尔登难堪的胆量感到佩服,艾尔登平时到处嘲笑他人,该是时候让他被人嘲笑了。索尔真的钦佩瑞斯的作为,毕竟艾尔登的身材是他们每个人的两倍。

索尔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紧绷,舒坦了些。他们经历了第一次的危机,破了冰,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。索尔挺直腰杆笑着,庆幸自己还健在。

「你就继续笑吧,白痴!」艾尔登不屑地说:「看谁能笑到最后!」

笑你的是瑞斯,不是我。索尔在心里说着。我只是庆幸自己还活着。

但他懒得说出口,因为他很清楚,无论他说什么,都无法消除艾尔登对他的恨意。

「你们看!」欧康纳尖叫:「那儿!」

索尔眯起眼睛,但实在没法儿在这么深的夜里看清欧康纳指的东西。过了一会儿,他好不容易看见了:护卫队的旗子,挂在一根树枝上!

所有人都往前冲。

艾尔登粗野地撞开其他人向前跑。

「那旗子是我的!」他叫着。

「是我先看到的!」欧康纳不甘示弱。

「我一定要先抢到它,然后把它带回去!」艾尔登叫着。

索尔感到愤怒不已,无法相信艾尔登会做出此等行为。他想起寇克说过:带回旗子的人会获得奖赏。难怪艾尔登会拔足狂奔。但这不代表他可以不择手段,他们理应是一个团队,一个群体,而不是单独的个人。艾尔登的本性渐渐显露了出来,除了他,没有人会为了抢旗子而踢开他人。为此,索尔愈发憎恨艾尔登。

艾尔登用手肘撞开欧康纳之后向前冲,大家还来不及反应,他已经抛离其他人数尺,抢到了旗子。

就在他抢到旗子的同时,一张巨大的网子突然从地上冒出,弹上空中网住艾尔登,将他吊挂在高处,他就在他们眼前不过数尺的地方左右晃动,像只遭陷阱逮住的动物。

「救我啊!救救我啊!」他惊恐地尖叫着。

他们慢慢靠近他,瑞斯笑了起来。

「哈哈,现在谁是胆小鬼啊?」瑞斯开心地叫着。

「你这个混蛋!」艾尔登叫着:「等我下来看我不杀了你!」

「哦,真的吗?」瑞斯反唇相讥:「那是什么时候?」

「放我下来!」被网住的艾尔登不断在空中旋转,他继续叫着:「我命令你们!」

「哦,你命令我们?是喔!」瑞斯说着说着又放声大笑。

瑞斯转头看看索尔。

「你觉得呢?」瑞斯问。

「我认为他欠我们一个抱歉,」欧康纳说:「特别是索尔。」

「我同意。」瑞斯对艾尔登说:「听着,我要你说抱歉,最好是发自内心的,等你说完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下来。」

「说抱歉?」艾尔登重覆瑞斯的话,一脸惊恐:「除非出现一百万个太阳!」

瑞斯再度转身看着索尔。

「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笨蛋留在这里过夜,让这里的野兽饱餐一顿如何?」

索尔咧开嘴笑着。

「这个主意不错。」欧康纳说。

「等一下!」艾尔登大叫。

欧康纳跑上前,从艾尔登悬在半空中的手里抢下旗子。

「到头来你还是抢不赢我们!」欧康纳对他说。

三个人转身准备离去。

「不,等一下!」艾尔登哭了起来:「你们不能把我留在这儿!不可以!」

三个人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。

「我很抱歉!」艾尔登呜咽着:「拜托你们!我很抱歉!」

索尔停下来,但瑞斯和欧康纳继续向前走。最后,瑞斯终于转身。

「你在做什么?」瑞斯问索尔。

「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,」索尔回答。尽管他再恨艾尔登,还是觉得不应该撇下他。

「为什么不能?」瑞斯问:「是他自做自受!」

「换做被网住的人是你,」欧康纳说:「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地把你留在这里,所以,你何必在乎他?」

「我懂,」索尔说:「但并不表示我们应该和他一样。」

瑞斯把手叉在腰上长叹了一口气,他靠在索尔的耳边对他小声地说:

「我并不打算把他留在这里整夜,也许只留半个晚上。不过,你说的有道理。他如果没被放下来,大概会尿裤子,或心脏病发作。唉!你太善良了,这不是好事。」瑞斯把手放在索尔的肩上:「但这正是我把你当成朋友的原因。」

「我也是。」欧康纳把他的手放在索尔另一个肩膀上。

 

索尔走到网子旁边,伸手割开了网子。

艾尔登重重地摔在地上,他爬起来,把网子往旁边一扔,发了疯似地在地上搜索。

「我的剑!」他叫着:「到哪儿去了?」

索尔往地面看去,只见一片漆黑。

「一定是你被吊高的时候飞到树丛里去了。」索尔回答。

「反正它现在不见了,」瑞斯说:「你不可能找得到它了!」

「你不明白,」艾尔登哀求着:「护卫队规定,绝对不可以遗失武器,我不能就这样回去,我会被开除的!」

索尔再一次在地上搜寻着,找遍了附近的树丛,找遍了所有的地方,就是不见短剑的踪影。瑞斯与欧康纳站着不动,懒得帮忙。

「抱歉,」索尔说:「我找不到。」

艾尔登遍寻不着,不得已只好放弃。

「都是你的错!」他指着索尔怒斥:「是你把我们拖下水的!」

「不是我!」索尔呛道:「是你自己!是你去抢旗子,是你把我们推开,要怪就怪你自己!」

「我恨你!」艾尔登尖叫。

他扑向索尔,抓住索尔的衬衫将他打倒在地。艾尔登的重量让索尔毫无反击之力,索尔想翻身,但艾尔登再度转身将他重重地压在地上。艾尔登实在太壮硕了,索尔几乎没有扳倒他的可能。

突然间,艾尔登放开索尔,退到一旁。索尔听到自己的剑从剑鞘里被拔出来的声音,抬头一看,看到瑞斯踩在艾尔登身上,用那把剑抵着他的喉咙。

欧康纳上前伸手把索尔拉起来。索尔和他两个朋友站在一起看着艾尔登,他仍旧被瑞斯用剑抵着喉咙踩在地上。

「如果你胆敢再碰我朋友一根汗毛,」瑞斯带着杀气,慢慢地对艾尔登说:「我向你保证,我一定会杀了你!」

第十七章

索尔、瑞斯、欧康纳、艾尔登、艾瑞克围着火堆坐在地上,五人皆沉默不语,索尔对这么冷的夏夜感到不可思议。这个峡谷有其他地方没有的冷冽,神秘而刺骨的寒风在四周盘旋,直捣他的背脊,混杂着永远徘徊不去的雾气,让他冷到骨子里去。他把身子往前倾,在火堆前暖手,双手却依旧冰冷。

索尔口里嚼着其他人递过来的一条肉乾,又硬又咸,但起码能供给他些许养份。艾瑞克伸出手将一个东西塞进索尔的手里,是一个柔软的酒袋,里边有液体在晃动。索尔将酒袋举至唇边,重量超乎他的想像,他往喉咙里尽情一倒,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夜里第一次感到了温暖。

每个人都安静地盯着柴火。索尔的神经依然紧绷着,因为他们仍身在大峡谷外侧、敌人的势力范围里,他觉得还是随时保持警觉比较好,因此,他难以理解艾瑞克的镇静,他悠闲地仿佛坐在自己家后院一般。不过,最起码他们已经离开了野人森林,重新与艾瑞克会合,坐在令人安心的柴火旁。艾瑞克望着林线,留意每一个小声响,态度自信又放松。索尔知道,万一出现任何危险,艾瑞克一定会保护大家。

索尔安心地坐在柴火旁,身边的人看起来也十分安心,当然,除了艾尔登之外。从森林回来后他一直闷闷不乐,因为他出的糗让他再也嚣张不起来,而且,遗失短剑也让他懊恼不已。队上的指挥官不可能原谅这样的失误,想必回到部队后,艾尔登就会遭开除。索尔好奇他会采取什么行动,他觉得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认输,他一定会想些阴谋诡计让自己脱困。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,都让索尔感到头疼。

索尔循着艾瑞克的视线,望向南方的地平线,见到一处无限延伸的微弱火光,点亮着黑夜。索尔心中疑惑着。

「那是什么?」他终于鼓起勇气问艾瑞克:「那道您一直盯着看的光芒?」

艾瑞克仍旧保持沉默。许久,耳边只闻风声潇潇。他动也不动,最后终于开口:「戈罗人。」

索尔与其他人交换了眼神,大家皆露出惊恐的表情,索尔的胃又抽了起来。戈罗人,居然离他们这么近!他们与他之间此刻只隔了一座森林与一片大平原,中间没有大峡谷保障他们的安全。他从小就听过不少有关这群粗暴野蛮人的故事,知道他们一心一意想攻打戒环。现在,他们之间毫无阻隔,他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少戈罗人,但必定是一支正在等待时机的庞大军队。

「您不害怕吗?」索尔问艾瑞克。

艾瑞克摇摇头。

「戈罗人是集体行动的,他们的军队每晚都驻扎在那儿,已经很多年了,他们只有在能够调动整支军队的时候,才会集体进攻大峡谷。但是他们不敢,因为宝剑的力量像一个强有力的保护罩,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击破。」

「那他们为什么要在那儿扎营?」索尔问。

「那是他们用来吓阻敌人的方式,也是他们做准备的方式。在历史上,在我们祖先的年代,他们曾经多次试图进攻峡谷。不过,在我这个年代还没有发生过。」

索尔抬起头,看到漆黑的天空中闪烁着黄、蓝、橘色的星星。峡谷这头简直就是场恶梦,而且早在他学步之前就已经是如此。这个意念令他感到恐惧,于是他极力将它抛诸脑后,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护卫军,必须像个真正的护卫军才行。

「别担心,」艾瑞克像看穿了他的心事似的:「只要我们有皇室之剑,他们就不敢有所行动。」

「你拿过它吗?」索尔突然好奇地问艾瑞克:「皇室之剑?」

「当然没有,」艾瑞克义正严词地说道:「除了国王的后人,没有人可以碰它。」

索尔注视着他,显得有些困惑。

「我不明白,这是为什么?」

这时,瑞斯清了清嗓子。

「能够由我来解释吗?」

艾瑞克点点头。

「关于这把宝剑有一个传说。到目前为止,还不曾有人举起过这把宝剑,传说中,唯有『那个人』才有办法挥得动它。不过,由于只有国王或王位继承人才有资格试剑,因此,它就这么一直被搁置着。」

「那现任国王呢?你父王呢?」索尔问:「他不能试吗?」

瑞斯低下头。

「他试过一次,就在他继位的时候。他告诉过我们,他无法把剑举起来。于是那把剑就一直在那儿待着,像是对他一种无形的讉责。他对它怀有恨意,因为它像个活生生的东西压在他肩上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」

「有朝一日,当『那个人』出现时,」瑞斯补充:「他会消灭掉戒环周围所有的敌人,领导我们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同世界,从此天下太平,不会再有任何战争。」

「童话故事,无稽之谈!」艾尔登插嘴:「不可能有人拿得动那把剑,它太重了,不可能的。而且,根本没有所谓的『那个人』,完全是一派胡言,那个传说不过是想吓唬普通人,让大家继续对『那个人』有所期待,藉以强化迈克基尔的国界,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有用的传闻。」

「闭上你的嘴,臭小子!」艾瑞克怒斥:「不准再对国王出言不逊!」

艾尔登惭愧地低下头。

索尔思索着每一件事,试着将它们全部记在脑子里,顷刻间要吸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。从小到大,他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皇室之剑。他听许多人说过它完美的造型,有人谣传它是以一种没有人认识的金属铸造而成的,是一件神奇的武器。索尔想,倘若这个国家没有这把剑保护,会发生什么事?野人帝国是否会击溃御林军?索尔注视着地平线那头的火光,是那么永无止境地延伸着。

「您去过那边吗?」索尔问艾瑞克:「很远的那一边,比森林还远,野人帝国里面?」

大家都转头看着艾瑞克,索尔焦急地等待答案。艾瑞克陷入深深的沉默,盯着远方的火光良久,久到索尔觉得他或许不会回答了。索尔希望没有让艾瑞克觉得自己爱探人隐私,他其实非常感激艾瑞克,觉得亏欠他很多,实在不希望让他感到不悦,而且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心想知道答案。

就在索尔觉得应该收回问题时,艾瑞克开口了。

「是。」他非常严肃地回答。

这个字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很久,发出的重力让索尔明白了一切。

「那边是什么样子?」欧康纳问。

索尔松了一口气,还好他不是唯一一个问问题的人。

「那个地方被一个残暴的帝国控制着,」艾瑞克说:「但是它非常地辽阔而且多变。哪里住着野蛮人、奴隶、和怪到你无法想像的怪物,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、高山、丘陵,还有湿地、沼泽、和大海。哪里还住着德洛伊人和龙。」

索尔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。

「龙?」他惊讶地问:「我以为它们是捏造出来的动物!」

艾瑞克非常严肃地看着他。

「我向你保证,它们真的存在,但是你绝对不会想去它们住的地方,哪里连戈罗人都不敢去。」

索尔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,他想都不敢想到那么远的地界去探险,他很好奇艾瑞克是怎么活着回来的,他一定要另外找个机会好好问他。

索尔想问的问题太多了,好比那个邪恶帝国的本质为何、由谁统治、他们为何要攻击别人、艾瑞克是何时跑到那儿的、又是何时回来的。盯着火光的索尔觉得愈来愈冷,周围愈来愈暗,虽然各式各样的问题还在他脑中打转,他的眼皮却愈来愈重,也许这不是个问问题的好时候。

于是,他决定跟着睡意走。眼皮沉重的他把头放在地上,在他完全闭上眼睛之前,他又望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一眼,心想他何时能回家,抑或,永远也回不了家。

*

索尔睁开眼睛,有些困惑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,也不知是如何来到这儿的。他往下看,发现腰部以下盖了一层厚厚的雾,雾气厚到他无法看见自己的脚。他转身看见黎明已在峡谷上升起,而峡谷的另一边是他的家乡。原来,他还在峡谷的这一边,错的这一边。他的心不禁快速地跳了起来。

索尔眺望吊桥,但非常奇怪,桥上居然空无一人,士兵皆不知所踪。事实上,整个地区只剩一片荒凉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他仔细注视着吊桥,发现桥上的木板像骨牌一样,正一块接着一块掉落,不到一会儿功夫,整座桥居然垮了,掉入底下的万丈深渊。峡谷深不可测,他完全听不见木板撞击地面的声音。

索尔紧张地转身寻找同伴们,却遍寻不着,他不知如何是好。这下他被困住了,独自一人被困在这里,峡谷的另一边,回不了家。他不明白为何大家都不见了。

忽然间他听到一个声音,他转头往森林里看,发现森林里有动静,他即刻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,脚陷在泥土里走着。一走近,看见一张网子挂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,里面网住的竟然是艾尔登,他正不停地旋转着,树枝也跟着他咿呀作响。

艾尔登的头顶上站了一只猎鹰,那是一只样子十分奇特的动物,身体闪烁着银色的光芒,前额有一道黑色的条纹在双眼间由上向下穿过。它俯身啄出艾尔登的一只眼球,然后叼在喙上,接着转身看着索尔。

索尔想别过头去,却做不到。正当他觉得艾尔登可能已经死亡的时候,整个森林里突然躁动了起来,戈罗人的军队从四面八方窜出,他们庞大的躯体仅以少许腰布裹身,胸肌又大又壮,三个鼻子在脸上排成一个三角形,还有两支又长又弯的獠牙,嘶吼咆哮着向索尔冲过来,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,但索尔却无处可逃。他伸手取剑,却发现剑早己不知去向。

索尔大声尖叫。

他从梦中惊醒,倏然坐起,不住地喘着大气,慌张地向四周张望。他的周围一片寂静,那是真实的寂静,而非梦中的寂静。

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已经出现,瑞斯、欧康纳、艾瑞克都趴在地上睡着,他们身旁还有昨晚烧剩的柴火余烬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只猎鹰在地上跳着。它转过身抬头看着索尔。它的体积庞大,身体是银色的,神态骄傲,前额还有一道由上而下的黑色条纹。它直勾勾地盯着索尔的眼睛尖叫了起来。叫声让索尔打了个冷颤,因为这正是他梦里的那只猎鹰!

他直觉这只鸟代表了一个信息,他的梦不只是个梦,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,他能感觉得到,他的背部发出一股微弱的震动,一直震往手臂。

他迅速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,察看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。他没有听见可疑的声音,也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,吊桥还在,士兵也还在桥上站着岗。

到底是什么事?他困惑着。

随即,他恍然大悟:艾尔登不见了。

索尔一开始以为,他大概是丢下他们过了桥,回到了大峡谷的另一边;又或者他对遗失短剑一事觉得无地自容,乾脆一走了之。

但是,当索尔往森林的方向看去,发现青苔上有崭新的压痕,清晨的露水中有一串走往森林小径的脚印,毫无疑问是艾尔登的。艾尔登并没有离开,他独自走回了森林里,或许是去解手,又或许——索尔心头一惊,伸手拔出他的短剑。

他太莾撞了,怎么能一个人回去?这个举动反映出艾尔登内心的焦急。索尔立刻感应出他会遇上危险,而且命在旦夕。

与此同时,猎鹰又尖叫了一声,似乎在呼应索尔的想法。它脚一踢飞了起来,往索尔脸上扑过来,索尔急忙闪开,躲过了它的利爪,只见它一飞冲天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索尔一跃而起,未经思索旋即循着脚印往树林拔足狂奔。

他狂奔深入野人之地,完全没有给自己停下来思考害怕这件事的时间。假如他有机会思考一下这个疯狂的举动,他可能会瞬间呆住,然后陷入惊恐。但是他没有,他只是出于自然反应,想急着去帮助艾尔登。他一个人跑了又跑,在黎明的曙光中跑进了森林。

「艾尔登!」他大叫着。

不知怎么地,他意识到艾尔登正濒临死亡,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。或许他压根儿不该管这档事,想想艾尔登当初是怎么对待他的,但他就是无法见死不救。若是他身陷危机,艾尔登肯定不闻不问,如今他却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解救一个对他漠不关心的人,事实上,还是一个巴不得他死掉的人。但他身不由己。他的理智催促着他行动,而且是为了一个他全然不知的理由,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受。他知道自身正在发生变化,却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,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新的神秘力量操控着,让他觉得不安且失控。他疯了吗?是不是反应过度了?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在作梦?他是不是该回头?

可是他并没有。他让自己的双脚带着他奔跑,丝毫不给恐惧或疑惑任何涌现的机会。他不断地跑,直到他再也喘不过气来。

索尔转了个弯,眼前出现的景像令他嘎然止步。他站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试着整理眼前一个毫无道理可言的画面,一个足以让意志坚强的战士都感到恐惧的画面。

艾尔登手持短剑杵着,抬着头看着一只索尔从未见过的野兽。它的样子可怕极了,像个庞然大物似的矗立在他们眼前,起码有九尺高、四个人那么宽。它举起了它粗壮的红色前臂,每只臂的前端都有三根状似指甲的长指头,一颗恶魔般的头颅上长了四只角、一个长下巴、 一个宽大的额头,还有黄色的大眼睛和弯得像象牙的獠牙。它挺起身体,发出可布的尖叫声。

那尖叫声将其身边一棵百年老树劈成了两半。

艾尔登吓得动弹不得,短剑从他手中掉落,他站着的地面一下子湿了一大片。

怪兽流着口水咆哮着,朝艾尔登往前迈了一步。

索尔同样感到恐惧,但不像艾尔登,他起码还能动。不知为何,恐惧让他感到激动,反而强化了他的感官能力,让他全身充满能量。这时,他出现了隧道视觉,可以毫无困难地将焦点定在怪兽身上,定在他准备攻击艾尔登的位置上,定在它身体的宽度、力气、与速度上,定在它每一个可能的动作上,他还能够定焦在自己的身体位置与武器上。

索尔冲了出去,冲到艾尔登与怪兽的中间。怪兽咆哮一声,嘴里吐出炽热的口气,直扑离它尚有一段距离的索尔。那吼声让索尔颈后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,让他有往回跑的冲动,但是他脑子里出现了艾瑞克的声音,告诉他要勇敢,不要胆怯,要保持镇定。于是他强迫自己站稳脚跟。

索尔将剑高高举起,冲上前把剑插进怪兽的胸口,直捣其心脏。

怪兽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。索尔继续将整剑往里推,推到只剩剑柄,怪兽的血涌出,流了索尔满手。

但让索尔吃惊的是怪兽并没有死,像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击倒它。

怪兽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,一个转身,狠狠扫了索尔一脚,痛到索尔觉得肋骨好像断了似的。他从空地上飞过,砸在一棵树上,再摔落地面躺下,他只觉头痛欲裂。

索尔抬起头,一阵晕眩,茫茫然不知所措,整个世界天旋地转。怪兽低下头将索尔的剑从它胸口拔出,那把短剑在它掌上小得像支牙签。怪兽将剑用力一丢,只见它飞过树林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怪兽接着集中火力对准索尔,向他冲去。

艾尔登此时依旧惊慌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。但当怪兽准备攻击索尔之际,艾尔登忽然冲了上来,跳到怪兽背上。这个举动拖慢了怪兽的速度,让索尔有机会坐起来。怪兽愤怒不已,伸出双臂抓住艾尔登将他丢出,他和索尔一样,飞过空地,砸在树上,然后掉落地面。

还流着血的怪兽气喘如牛,又回过头去寻找索尔。它咆哮着伸出它的獠牙,一步步接近索尔。

索尔无计可施,他的剑不在了,完全没有可以用来阻挡怪兽的东西。怪兽扑了过来,就在最后一秒,索尔一个侧翻,怪兽扑了个空,撞在刚刚索尔所在的树上,力道之大将整棵大树连根拔起。

怪兽不死心,举起脚想踩索尔的头。索尔又翻了个滚躲开了,怪兽在刚才索尔头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大脚印。

索尔趁机跳起,拿出弹弓射出一颗石头。

那颗石头不偏不倚打中怪兽的眉心,是索尔有史以来最强劲的一射,只见怪兽向后踉跄,索尔觉得它必死无疑。

但出乎意料地,怪兽竟然继续移动。

索尔使出全力想使用自己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。他跳上前向怪兽发动攻击,朝着它猛撞,打算用超人神力将它撞倒。

但令索尔震惊的是,这次他的神力并没有出现,他只是一个普通男孩,一个站在大怪兽身边的瘦弱男孩。

怪兽伸手扣住索尔的腰,将他举高至它的头顶上,被晃在半空中的索尔从来没有这么

无助过,接着就被抛了出去。他以火箭之速飞过空地,再次撞在树上。

索尔躺在地上,惊魂未甫,天旋地转,肋骨也断了。但是,怪兽还不放过他,又朝着他跑过来。他知道他这次完了。只见怪兽举起粗壮的红色后脚,准备往索尔头上踩,索尔已准备好一死。

然而,怪兽的脚举了一半之后居然在空中停住了,索尔眨了眨眼,想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
怪兽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喉咙,索尔发现一支箭头从它的喉咙里刺出。又过了一会儿,它便跪地不起,死了。

艾瑞克跑过来,后面跟着瑞斯与欧康纳。索尔看见艾瑞克注视着他,问他要不要紧,他很想回答,却力不从心。没多久,他闭上眼睛,世界一片漆黑。

第十八章

索尔慢慢张开眼睛,有些头晕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他躺在稻草堆上,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军营。他用手肘将自己支起,警觉地寻找其他同伴。

然而,此处并非军营,看起来是间精致无比的石头厅堂,索尔感觉仿佛置身于城堡之中,而且还是皇室城堡。

他尚未搞清楚状况,就看见巨大的橡木门被推开,昂首阔步地走进来的正是瑞斯,还依稀可闻远处群众的嘈杂声。

「他终于活过来了!」瑞斯微笑地宣布。他跑上前抓住索尔的手,拉着他站起来。

索尔因倏然起身而头疼不已,他伸手扶住自己的头以减轻痛楚。

「来,我们出去吧,大家都在等你!」他催促着,拉着索尔往外走。

「请等一下,」索尔试着拼凑自己的记忆:「我现在在哪里?发生了什么事?」

「我们已经回到皇城了,而且正准备要庆祝你当选今日的英雄!」瑞斯开心地说着,和索尔一起走向大门。

「英雄?这是什么意思?还有,我是怎么回来的?」他一边回忆一边问着。

「那只怪兽把你打晕了,你已经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,是我们抬着你走过大峡谷的吊桥回来的。整件事真的非常戏剧化,我没料到你会以这种方式回来!」他笑着说。

他们出了房间,走上城堡的长廊,索尔看到各式各样的人,有女人、男人、随扈、卫兵、骑士,每个人都盯着他看,似乎一直都在等他苏醒。他甚至在他们眼中看到一样他过去不曾看过的东西,一种类似尊敬的神情。在此之前,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对他投以鄙弃的眼光,而如今,他们却以一种自己人的眼神在看着他。

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」索尔绞尽脑汁回想。

「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?」瑞斯问。

索尔回忆着:

「我记得我跑进树林,和那只怪兽打架,然后....」他做了一个空白的手势。

「你救了艾尔登的性命啊!」瑞斯道:「你毫不畏惧地一个人跑进了树林。我真不懂,你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去救那个混蛋的性命,但你就是去了。国王对你非常、非常地赞赏,不是因为他在意艾尔登的命,而是因为他非常在意勇气这件事。因此,他决定要庆祝,藉由庆祝这样的事迹来启发众人,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。同时,这件事也大大地提高了国王本人及护卫队的声誉,所以他要庆祝。把你带来皇宫是因为他要嘉奖你。」

「嘉奖我?」索尔目瞪口呆地问:「可是我没做什么呀!」

「你救了艾尔登的命!」

「我只是凭我的直觉做出反应罢了。」

「这正是国王要嘉奖你的原因!」

索尔觉得有些惭愧,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值得嘉奖的地方,况且,若非艾瑞克及时相救,他早就一命呜呼了。想到这儿,索尔心中再度充满对艾瑞克的感激之情,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有机汇报答他。

「可是我们的巡逻任务怎么办?」索尔问:「我们还没完成啊!」

瑞斯将手放在他肩上安抚他。

「我的好兄弟,你救了一个男孩的性命,一名护卫军的命啊!这件事比我们的巡逻任务重要多了!」瑞斯笑着,接着补充:「多么顺利的首次出巡啊!」

他们又走过另一条长廊,来到一扇门前,两名卫兵为他们打开大门,当索尔发现自己走进的是一间皇宫大厅时,眼睛不禁为之一亮。大厅里起码站了一百名骑士,还有高耸无比的大教堂式天花板以及彩绘玻璃,墙上更挂满了各式各样、多不胜数的武器与战甲,有如战利品一般。这里是武器厅,是所有的伟大战士和银色骑士聚会的地方。索尔望着墙上那些有名的武器、传奇英雄骑士们穿过的战袍,不禁心跳加速。这里是索尔从小到大经常听人提起的地方,也是他梦想有朝一日能见到的地方。在一般情况下,这个武器厅仅开放给银色骑士使用,随扈是不得进入的。

更令索尔惊奇的是,当他走进武器厅的那一刹那,四面八方的骑士们都转过头来注视着他。没错,是他。而且,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敬佩之意。索尔从未在同一个房间里见过这么多的骑士,也从未觉得被接受过,此刻仿佛梦境,他似乎还未从睡梦中醒来。

瑞斯注意到索尔目瞪口呆的表情。

「最优秀的银色骑士都聚集在此,要向你致敬呢!」

索尔心中充满了骄傲与疑惑:「向我致敬?可是我没做什么呀!」

「你错了。」一个声音说道。

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放在索尔的肩上,他转头一看,是艾瑞克,正在对他微笑。

「你展现了过人的胆量、荣誉、勇气,为了拯救你的弟兄几乎丧命,这正是我们护卫队所追求的精神,同时也是银色骑士所追求的精神。」

「是您救了我的性命,」索尔对艾瑞克说:「如果不是您,我早就被怪兽杀了,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!」

艾瑞克微笑着。

「你已经感谢过了,」他回答:「你不记得那场骑射比赛了吗?我想,我们扯平了。」

接下来,索尔由瑞斯与艾瑞克陪同,沿着走道走向坐于大厅另一端的迈克基尔国王,数百双眼睛注视着他,宛如梦境一般。

国王身旁站着数十位参事,以及他的长子坎卓克。索尔心中充满着骄傲往前走,他不敢相信国王竟然为了他再度召集这么多观众,而且都是位高权重之人。

他们来到王座前,迈克基尔国王站了起来,全场即刻鸦雀无声。迈克基尔原本凝重的表情瞬间转成一个大大的微笑,他向前走了三步,出乎索尔意料地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
大厅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。

拥抱完毕,国王仍然紧抓着索尔的肩头,对着他微笑。

「你在护卫队表现得很出色!」他说。

侍从递给国王一杯酒,国王将它举起,大声地说:

「为勇气乾杯!」

「为勇气乾杯!」全场数百人反应着。大家一阵兴奋的耳语之后,重新安静下来。

「为表扬你今日的战功,」国王发出雷鸣似的声音:「我要赐给你一件很棒的礼物。」

国王挥手示意,随即上来了一名戴着黑色长手套的侍者,手套上栖着一只华丽的猎鹰,猎鹰转过头来注视索尔,仿佛认识他似的。

索尔惊讶地屏住呼吸。银色的身体,前额有一条由上而下的黑色条纹,这不正是在他梦里出现的那只猎鹰吗?

「猎鹰是我们国家与皇室的代表标志,」迈克基尔用洪亮的声音继续说:「它是狩猎之鸟、自尊之鸟、荣誉之鸟、技艺之鸟,也是狡黠之鸟。它不但忠诚、 悍,而且是飞得最高的动物。同时,它也是神圣的生命。据说,一个拥有猎鹰的人,同样会被猎鹰所拥有,它会在你人生的每条道路上指引着你,它偶尔会离开你,但总是会回到你身边。从现在起,它就是你的了。」

驯鹰者在索尔的手臂及手肘上戴上了一只缝有链条的长手套,然后将猎鹰转到索尔的手上。索尔有种触电的感觉,几乎动弹不得。索尔对它的重量感到十分惊讶,它稍一不安份,索尔就得花上吃奶的力气才能让手肘保持平稳。鹰爪有一种要掐进他肉里的感觉,但是因为戴了手套的缘故,他只感觉到压力。猎鹰转过头盯着他,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,仿佛能看穿他的眼睛。索尔感觉得出自己与这只动物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关系,他知道它将一辈子跟着他。

「你会为它取什么名字?」在一片静默中,国王问道。

索尔想了又想,却怎么也想不出来。

他希望能赶快给出答案,于是绞尽脑汁回想王国里伟大战士们的名字,接着抬起头搜寻墙上各个战役的名称、王国里的各个地名。终于,他把目光停在一个特殊的地名上,尽管他从未去过,但听说那是一个神秘且具有神奇力量的地方,听起来很适合他的猎鹰。

「我会叫它艾丝塔夫丽斯!」索尔大声回答。

「艾丝塔夫丽斯!」众人高兴地附和。

猎鹰也发出叫声,像是同意似的。

刹时,艾丝塔夫丽斯迅速展翅高飞,一路飞上高耸的天花板顶点,穿过一扇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。索尔看着它飞走。

「别担心,」驯鹰人说:「它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。」

索尔回过头看着国王。他一生中从未收过任何礼物,更别提是这么尊贵的人所送的礼物了,他不知该说些什么,不知该如何感谢他,他实在高兴地不知所措。

「陛下,」他谦卑地低下头说:「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!」

「你已经对我做出感谢了!」迈克基尔回答。

欢呼声打破了大厅里的紧张气氛,大家热络地交谈起来,索尔一下子就被众多骑士团团围住,不知先看谁好。

「这是来自东省的艾尔哥德,」瑞斯向索尔介绍。

「这是来自低湿地的卡麦拉....这是来自北碉堡的贝斯寇德....」

索尔很快就被一堆名字所淹没,他有些惊慌失措,无法相信居然会有这么多骑士想认识他。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归属感,也从未得到过如此隆重的赞扬,他觉得这一天应该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一天,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自我价值的一天。

不过,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艾丝塔夫丽斯。

索尔忙着与四面八方的人打招呼,他们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从他的耳边掠过,他几乎一个也记不起来。就在此时,一名信使匆忙地从众多骑士中挤进来,将一付小卷轴塞进索尔的手里。

索尔打开卷轴,看到一行细致娟秀的字迹:

我在门外的后花园里等你。

粉红色的卷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,索尔纳闷着,不知这卷轴来自何人,上面也没有署名。

瑞斯从索尔身后俯身向前一看,不由得笑了。

「我老姐大概是看上你了,」他微笑着说:「如果我是你,一定会马上赶过去,她可是很讨厌等人的唷!」

索尔听了满脸通红。

「从那些门出去之后就是后花园。动作快点,她可是有名的善变公主!」瑞斯微笑着对他说:「我很盼望你能成为我的家人。」

第十九章

索尔依照瑞斯的指示在拥挤的城堡里转着,这对他来说这是一件难事,因为城堡里有太多的弯道、转角、隐藏的后门、长廊,而那些长廊似乎又会连接出更多的长廊。

他一边在脑子里想着瑞斯告诉他的方向,一边走下另一小段台阶,再转到另一条长廊,最后,在一道有红色把手的小拱门前停了下来。这是瑞斯提到的门。他推开了门。

索尔快步走到室外,被迎面而来的夏日阳光照得睁不开眼。离开拥挤的城堡来到户外,呼吸到新鲜的空气,晒着温暖的太阳,索尔感到十分舒畅。他眯起眼适应强烈的光线,试着看清外面的景象:眼前展开的是一座又一座一望无际的皇家花园,树篱被细心修剪成各种不同的形状,让花园排列得格外整齐,其中有蜿蜒的人行道,还有许多喷泉、稀有的树木,果园里也结出了熟透的初夏水果,各种大小、形状、颜色的花卉一处又一处地盛开着。这景色美到让索尔屏住了呼吸,感觉像走进了一幅画中。

 

索尔寻找着关德琳的身影,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。这座后花园中一个人也没有,高高的石墙将人民阻隔在外,索尔心想,这儿大概只有皇室成员能够出入。但是,他却遍寻不着她的踪影。

他怀疑那付卷轴是否是一场恶作剧,可能性很大,她大概只是在捉弄他这个乡巴佬,用他来娱乐自己。说穿了,像她这等身份地位的人,怎么可能对他有兴趣?

索尔低下头重新看了一遍卷轴,然后深感自卑地将它收起来。自己一定是被捉弄了,还像个笨蛋似的怀抱那么高的期望。这深深地伤了他的心。

索尔低着头转身准备走回城堡,当他正要伸手开门之际,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。

「你要去哪儿?」那声音听起来如此愉悦,宛如出谷黄莺。

索尔以为自己在作梦,他四处搜寻,终于发现她坐在城墙下的荫凉处。她一身公主装扮,层层叠叠的白缎洋装镶着粉红色的花边,正对他微笑着,样子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丽。

是她,关德琳,是那个自见面后就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孩,蓝色的杏眼,草莓色的长发,还有那抹照亮他心房的微笑。她戴着一顶大大的白色与粉红色相间的遮阳帽,双眼在帽缘下闪闪发光。他突然有股冲动,想回头察看是否有人站在他的背后。

「嗯....」索尔试着回答:「我....嗯....不知道。我....嗯....正要进去。」

他发现自己因为她又再度心慌意乱,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加以表达。

她笑了。那笑声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。

「你为什么要进去呢?」她调皮地问:「你不是才刚走出来?」

索尔十分慌乱,舌头都打结了。

「我....嗯....因为找不到妳。」他尴尬地回答。

她又笑了。

「我不是在这儿吗?你不打算拉我起来吗?」

她伸出一只手,索尔即刻冲上前去牵起她的手。碰到她滑嫩肌肤的瞬间,索尔整个人有触电的感觉,她纤细的手是那么完美地合在他的掌心里。她抬起头注视着他,把手停留在他手里好一会儿,才慢慢地站起来。他好喜欢她的指尖在他手里的感觉,真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拿开。

她把手收回来,然后将手臂放进他的臂弯里手勾着手。她向前走,带他走进花园里一长串的蜿蜒小径之中。他们走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人行道上,很快地,来到一处十分隐蔽、像迷宫似的树篱里。

索尔非常紧张。他,一个普通人,和国王的女儿像这样走在花园里,会不会惹上麻烦?他觉得他的额头好出汗了,不知是天气太热,还是因为与她有肢体接触的缘故。

他脑筋一片空白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「你造成了不小的骚动,你知道吗?」她微笑地问。她首先打破沉默,让他松了一口气。

索尔耸耸肩回答:「我很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她笑着。「你为什么不是故意的?造成骚动不好吗?」

索尔一时语塞,不知如何反应。他老觉得自己说错话。

「反正这个地方沉闷又无聊,」她说:「有新人来是件好事,我父王好像很喜欢你,我弟弟也是。」

「嗯....谢谢!」索尔回答。

说完后,他心里有一种想死的感觉。他知道他应该多说些话,也很想多说一些,但他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「妳....」他试着开口,在脑子里搜寻合适的话语:「喜欢这里吗?」

她仰着头大笑。

「我喜欢这里吗?」她反问。「我希望是,因为我住在这里!」

说完她又笑了,索尔的脸都红了,他觉得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。在他成长过程中,他从未与女孩们相处过,也不曾在村子里交过女朋友,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和关聊什么。他该问她什么呢?你从哪里来的?拜托,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从哪里来!他开始对她的动机感到好奇,是因为好玩吗?

「妳为什么喜欢我?」他问道。

她看了他一眼,发出滑稽的声音。

「你很自以为是喔!」她咯咯地笑着:「谁告诉你我喜欢你了?」她乐不可支。很明显地,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开心不已。

索尔觉得事情愈来愈失控。

「抱歉,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,我只是在想....我的意思是....嗯....我知道妳不喜欢我。」

她笑得更大声了。

「我必须告诉你,你太好玩了。我打赌你一定没交过女朋友,对吧?」

索尔低下头摇着,觉得很丢脸。

「你大概也没有姐妹吧?」她继续问。

索尔又摇头。

「我有三个哥哥,」他脱口而出。他终于决定聊些正常的话题。

「是吗?」她问道:「他们在哪儿?在你以前住过的村子里吗?」

索尔摇摇头说:「不,他们在这里,也在护卫队里,和我一样。」

「那你一定感到很安慰。」

索尔摇了摇头。

「不,他们不喜欢我,他们巴不得我不在这里。」

她第一次收起她的微笑。

「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?」她吃惊地问:「他们不是你的哥哥吗?」

索尔耸耸肩说:「我也想知道为什么。」

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。他突然担心自己是否破坏了气氛。

「不过别担心,我无所谓,反正一直都是这样。事实上,我在这里交到了好朋友,是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。」

「是我弟弟瑞斯吗?」她问。

索尔点点头。

「瑞斯很优秀,」她说:「从某些方面来说,他是我最喜欢的手足。你应该知道我有四个兄弟,其中三个是亲兄弟,一个不是,大哥是我父王和另一个女人生的,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坎卓克,你认识他吧?」

索尔点着头说:「我欠他很多人情,我能在护卫队有一席之地都要感谢他,他是个好人。」

「没错,他是整个国家里最好的好人之一,我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。再来是瑞斯,我也非常爱他。至于其他两个,嗯....你知道,家人嘛,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相处地很融洽。我有时也很好奇,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怎么可能是同样的父母生的。」

索尔开始对她的家人们感到好奇,他想多了解一些,比方说他们是谁、她与他们的关系如何,他们为什么感情不好。他想问她,但不希望让她觉得他在窥探他人隐私,她似乎也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。她看起来是个乐观的人,一个喜欢专注在快乐的事情上的人。

走完迷宫后,他们来到另一座花园,这里的草被设计修剪成特殊的形状,像个巨大的棋盘,长宽各有五十尺,上面摆放了许多大木块,每一块都比绍尔还要高。

关开心地大叫。

「你想玩吗?」她问。

「这是什么?」他问。

她转过头来,惊讶地睁大双眼。

「你没有玩过棋子?」她问。

索尔尴尬地摇着头,觉得自己真是土到不行。

「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!」她喊着。

她拉起他的双手,将他拉到场中央。她开心地跳跃着,他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,不只是因为她开心,不只是因为他来到这块游戏区,也不只是因为这片美丽的花园,而是因为他再一次触到她的手被电晕。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,她希望他跟着她走,她希望和他共渡时光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他?而且还是一个像她这么美好的人?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。

「站到哪里去!」她说道:「站在那个木块后面!你要移动它,而且你只有十秒的时间!」

「移动它是什么意思?」索尔问。

「选一个方向移动它,快点!」她大叫。

索尔将又大又重的木块抱起,走了几步,然后把它放在另一个格子里。

关毫不犹豫地推动她的木块,把它推向索尔的木块,然后将索尔的木块撞出原来的格子。

她开心地大叫。

「你这步棋下得太糟了,」她说:「正好走到我的路线上!你输了!」

索尔困惑地看着地上两个木块,完全不懂这个游戏的规则。

她笑着挽住他的手臂,继续带他走在小径上。

「别担心,我以后会慢慢教你。」她说着。

她说的话让他整个人开心到飘飘然。她以后会教他。她想再和他见面,想再和他相处。这不是自己幻想的吧?

「告诉我,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?」她一边问,一边带他走进另一片迷宫。这是一个用各种花卉装饰而成的迷宫,高约八尺,绚烂多彩,还有奇怪的昆虫在花朵上盘旋着。

「这里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。」索尔真诚地回答。

「你为什么想成为护卫军?」

「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。」他回答。

「为什么?」她问:「你想为我父王尽忠吗?」

索尔想过这个问题,但从未细想过真正的理由,因为这个梦想一直以来都在那儿。

「是的,」他回答:「我想为国王尽忠,同时也为了整个戒环。」

「那你的人生呢?」她问:「你不想成家吗?不想拥有土地、妻子吗?」

她停下来看着他。他似乎被问倒了。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,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。她看着他的眼眸是如此晶莹剔透。

「嗯....我不知道,我没有想过这些问题。」

「那你母亲有没有什么意见?」她开玩笑地问。

索尔慢慢收起他的微笑。

「我没有母亲。」他回答。

她收起笑容。

「她怎么了?」她问。

索尔愿意回答这个问题,还想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一切。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提起他的母亲,而且奇怪的是,他十分乐意。他非常乐意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打开心扉,让她彻底了解他内心深处的情感。

然而,正当他要开口时,一个尖锐的声音不知从何窜出。

「关德琳!」那个声音尖叫着。

两人转过身来,发现是她的母亲!是皇后!穿戴地雍容华贵的皇后,由女仆们陪同着,迈开大步朝女儿逼近,脸色铁青。

皇后走到关身旁,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一边。

「你马上给我进去!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?以后再也不许和他说话!听懂了吗?」

关的脸涨得通红,但随即因自尊心受损而恼羞成怒。

「放开我!」她对着母亲大叫,但是一点用也没有。她的母亲不但没有松手,女仆们也将她团团围住。

「我说,放—开—我—!」关叫着。她回头用绝望、哀怨、恳求的眼神看着索尔。

索尔感同身受。他想叫她,却开不了口。看着她被拖走,他的心都要碎了,那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来被别人抢走一样。

在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之后,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良久,发着呆,喘不过气来。他不想离去,不想忘记这一切。

特别是,他不想接受他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的事实。

*

索尔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城堡,他因为关的事情变得头昏脑胀,对四周的事物几乎视而不见。他的整副心思都让关占满了,心里全是她的倩影。她是那么迷人,是他见过最美丽、最善良、最甜蜜、最温柔、最有爱心、最有趣的人,他无论如何也要再见她一面,因为见不到她让他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心痛。他不明白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感,心里有些忐忑。虽然他们才认识不久,他却已经觉得不能失去她了。

与此同时,他也想起皇后强行将关带走的画面。皇后这么强烈地阻止两人在一起,必然有其原因,但这个阻力如此强大,不免让他感到绝望。

正当他绞尽脑汁寻找答案时,一只硬绑绑的手挡在他胸口上,堵住了他的去路。

他抬起头,见到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男孩,个子高瘦,穿着一身他见过最昂贵的衣服,是用皇家紫、绿、深红三色相间的绸缎制成的,头上还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精致礼帽,一副挑剔、任性的样子,看起来就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,他的手掌细嫩,眉毛高挑,正用一付倨傲的神情看着他。

「大家都叫我奥尔顿,」男孩开始自我介绍:「我是奥尔顿君主的儿子,我父亲和国王是第一层堂兄弟的关系,我的家族已经在这个王国里享有七个世纪的爵位了,所以我是一个公爵。相反地,你只是个,老—百—姓,」他几乎是用吐口水的方式说出这个词。「皇城是皇室家族的地盘,是有尊贵头衔者的住所,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待的地方!」

索尔完全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,也不知道他哪里招惹了他。

「你想怎样?」索尔问。

奥尔顿一阵窃笑。

「喔,你不知道,你大概什么事都不知道,对吧?你好大的胆子敢闯进这里,假装是我们当中的一份子!」他挑衅着。

「我没有假装是任何人!」索尔回答。

「你听好,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,我警告你,你不要再痴心妄想,关德琳是我的!」

索尔吃惊地盯着他。他的?他不知说什么好。

「我们俩打一出生就订了亲,」奥尔顿继续说:「我们同年龄、同爵位,结婚计划也已经在进行了,你想都别想这项安排会因为你而有所改变!」

索尔觉得快要不能呼吸,更没有力气继续反应他。

奥尔顿上前一步,恶狠狠地盯着他。

「你知道吗?」他把声音放轻:「我并不介意她与人搞暧昧。事实上,她有许多暧昧对象。她每隔一阵子就会对一个普通人或一名仆人产生怜悯之情,把他们当成娱乐消遣。你千万不要以为她对你有特别的感情,她不过是有收集情人的习惯,就像收集娃娃一样,但不代表任何意义。她对新来的人特别感兴趣,但是过不了几天,她就会对你感到厌倦,很快就会把你甩了。对她来说,你根本不算什么,真的!而且,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,一切将成定局!」

奥尔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,向索尔强烈宣示他的主权。

他的话让索尔心碎。是真的吗?对关而言,自己真的不算什么吗?他非常困惑,不知道该相信什么,她看起来是那么真诚,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?

「你说谎!」索尔终于回话。

奥尔顿嗤之以鼻,然后举起他一根娇嫩的手指头,用力戳着索尔的胸膛。

「如果让我再看到你接近她,我就会动用我的权力,叫皇家卫兵把你关进牢里!」

「以什么名义?」索尔呛道。

「我不需要任何名义,我是个有爵位的人,要编造一个还不简单,他们只会相信我,不会相信你的!不论我对你做出任何诽谤,都足以让这个国家一半以上的人相信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!」

奥尔顿洋洋得意地笑着,索尔只觉恶心。

「你是个没有荣誉感的人!」索尔对他说。他不明白为何有人可以这般卑鄙。

奥尔顿发出高亢的笑声。

「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个东西,」他说:「荣誉感是傻瓜才会想要,我已经拥有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了,荣誉感就留给你吧,关德琳就留给我!」

第二十章

索尔与瑞斯走出皇城的大拱门,沿着一条乡村道路回车护卫队军营。当他们经过大门时,门卫特别面向他们立正站好,这让索尔燃起了强烈的归属感,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局外人了。他回忆数日前,一个卫兵还在这儿追着他跑,如今,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。

索尔听见一声刺耳的鸟叫声,抬头一看,艾丝塔夫丽斯正在他头顶上盘旋着,并向下俯瞰着他。接着,它向下俯冲,索尔兴奋地伸出还戴着金属手套的手肘迎接它,但是它突然又改变方向往上飞去,而且愈飞愈高,但没有从索尔的视线范围内消失。索尔有些纳闷。他了解它是一只带有神秘色彩的动物,同时也能感受到彼此间有一种难以解释的紧密关系。

索尔与瑞斯都没有开口说话,只是朝军营快步前进。索尔知道护卫队的弟兄们正在军营里等着他,但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欢迎他归队。会不会有人羡慕或嫉妒他?他们会不会因为他成为众人的焦点而有所不悦?他们会不会取笑他是从峡谷吊桥被抬回来的?他们真的能接受他吗?

索尔盼望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。他不想再与其他护卫队员发生争执,只期盼能融入这个大家庭,能被大家视为护卫队的一份子。

远处就是军营了,但此刻索尔的心被另一件事困扰着。

关德琳。

索尔不知道他该对瑞斯透露多少,毕竟那是他的亲姐姐,但他着实无法忘记她,也无法忘记那个盛气凌人的王公贵族奥尔顿说的话,更不知他的话有几成是真的。他不敢与瑞斯讨论这件事,因为,他不希望因为他姐姐的事惹恼了他,让他失去这个朋友,但又很想了解他对这件事的看法。